在从文坛消失几十年之后,现代作家、创造社元老、“左联”发起人与主要成员陶晶孙(1897-1952)先生今日又为人们重新发现。自九十年代以来,先后整理出版的有关他的著作有以下两种: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丁景唐编选的《陶晶孙选集》(1995)以及百家出版社出版的《陶晶孙百年诞辰纪念集》(1998)。这两部书为当今读者了解陶氏的创作与生平提供了极大的便利。
这次阅读从图书馆借来的《纪念集》我有个惊喜的意外发现。原来陶晶孙先生也是我国早年译介奥地利著名心理分析小说作家施尼茨勒(ArthurSchnitzler,1862-1931)的现代翻译家之一。笔者曾研究发掘施尼茨勒在中国译介流布影响的史料多年,一直不知道陶晶孙与施尼茨勒的关系,现代文学研究界也一直没有人注意到此事。
根据《纪念集》中所收、卢正言编撰的《陶晶孙著译作品目录》提供的材料,陶晶孙早年翻译的施尼茨勒作品是短篇小说《盲目的极洛尼莫和他的哥哥》(现有赵登荣教授的译文,题为《瞎子基罗尼莫和他的哥哥》)。这篇译作收入由上海世界文艺书社出版的陶晶孙翻译小说集《盲目兄弟的爱》,书名显然也是取意于这篇小说。该书共收录翻译小说四篇,其余三篇为:《黑人的兄弟》,日本作家江马修作;《鉴定人》,P.Bowrget作;《黄尘》,日本作家藤枝丈夫作。据卢目,《黑人的兄弟》、《黄尘》均曾在1929年刊于有关文艺刊物。他翻译的施尼茨勒小说是否先前曾在有关刊物登载,亦待考。
关于这部翻译小说集的出版时间,卢正言著录为“1930年4月”。陶氏本人也曾在《枫林桥日记》中提及这部译文集:“(1929年)十月二日早去看达夫、何畏,达夫替我出《盲目兄弟之爱》。”丁景唐先生在《陶晶孙选集》中此处加编者注曰:“《盲目兄弟之爱》译文集,经郁达夫介绍,于1929年12月由上海世界文艺出版社出版。”(见《选集》第282页)不知孰是。但是,从日记的记载中看出,这篇小说的翻译在1929年就已完成。另外,《陶晶孙选集》卷首“作者部分著作书影”包括了《盲目兄弟的爱》,可以确知这部译作是出版了的。检北京图书馆编《民国时期总书目·外国文学》(1987),未见著录这部翻译小说集。考察陶晶孙翻译施尼茨勒的意图,当与他宣传日本新感觉派文学有关。他在日本学习医学,恰与早年习医的施尼茨勒相似。在《学医的几个文人》一文中,他在列举歌德、席勒等与医学的渊源后,特地提到施尼茨勒:“施聂滋勒记得是鼻科教授之子,记得在维也纳学医,在医院实习过,挂牌上午七时前看病,一年中来过一二病人,小说出版后不再做医生了。”(《选集》第232页)
陶氏对德语文学情有独钟,他精通德文,喜欢诵读歌德、席勒、海涅的作品。在《晶孙自传》里,他自白道:“德文课读歌德魔王之类。罗曼主义的性格在此时成立。爱席勒的《手套》。”(《选集》第235-236页)他宣传木偶戏,翻译了德语作家的木偶戏剧作品。日本作家村上知义改编的德语作家雷马克的《西线无战事》也是由他翻译过来,可称是这部世界名著最早的中译本。1930年4月,该剧由上海艺术剧社在上海公演,他负责音响效果,夏衍负责灯光照明,取得空前的成功,更是中国现代话剧史上的佳话。
陶晶孙翻译施尼茨勒作品,除了与他对德语文学的嗜好有关,笔者认为这还与当时中国国内文坛、尤其是翻译界掀起的“施尼茨勒热”不无关联。
对于施尼茨勒,中国现代作家一度是很重视的。在1919和1920年,文学研究会主要发起人茅盾率先翻译过施尼茨勒的成名作组剧《阿那托尔》中的两个独幕剧《界石》与《结婚日的早晨》,发表时均署笔名“冰”。后来他委托文学研究会另一重要成员郭绍虞翻译整部剧本,列入《文学研究会丛书》,1922年由上海商务印书馆出版,郑振铎作序。这是我国出版的最早的德语戏剧作品单行本之一。1924年陈西滢在上海《太平洋》杂志发表长篇论文,论述施尼茨勒的创作,并对郭译中的错误提出商榷。杂志同时发表了戏剧家丁西林根据德文直接译出的《显尼志劳戏剧的一幕———买圣诞礼物》,所译的亦是《阿那托尔》中的一个独幕剧,以同郭译对勘。这是中国根据德文直接译介施尼茨勒作品的开端。随后翻译施尼茨勒剧本成为二十年代的文学翻译热点。袁昌英、刘绍苍、林疑今等都译介了施氏的戏剧作品。田汉翻译过他的剧本《最后的假面》(1929),当时此剧曾由南国社公演。将施尼茨勒剧本《循环舞》、《恋爱三昧》译成中文的文学研究会成员赵伯颜则在留学奥地利维也纳期间拜访过施尼茨勒本人。
施尼茨勒小说在民国时期的翻译,更是呈现罕见的繁荣。1932年,刘大杰翻译过长篇小说《苦恋》。刘大杰曾留学日本,他是根据日文译本翻译的。段可情、周瘦鹃、叶灵凤、林徵音以及钟宪民也都翻译过施尼茨勒的小说。郁达夫在《歌德以后的德国文学举目》(1931)一文中,所列当时计划翻译介绍的德语文学清单包括了施尼茨勒的小说《贝尔达·茄兰夫人》(即刘大杰译《苦恋》)。不过,当时译介施尼茨勒小说最多的当推著名的新感觉派作家、至今尚健在的文坛耆宿施蛰存老先生。自1929年起至抗战前,他先后自英文翻译了施尼茨勒的小说《自杀之前》(今译《古斯特少尉》)、《牧人之笛》、《妇心三部曲》(含施氏小说三部)、《薄命的戴丽莎》(1937),还有部分译稿毁于战火,未能刊行。施老前些年还特地自上海寄赠笔者德文《施尼茨勒评传》一册。时光已过去很多年,我未能好好研究施尼茨勒,心里觉得愧受施老的馈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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